 现在我明白了，是母亲，是信阳这样的风水这样的女人养育了我，给予了我这样的生命底色。”□肖复兴 信阳，对于我来说，是一个亲切而又陌生的地方。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去这个地方，阴错阳差，和它擦肩而过，却都未能去成。30多年前的夏天，我乘火车从北京到南昌，路过信阳火车站，车停靠在站台上，是个雾蒙蒙的清晨，我跳下车厢，站在空旷而清凉的月台上，想到这里曾经是和我关系那样密切的地方，心里不禁打起一个浪头。我请一位素不相识的乘客为我照了张相，特意嘱咐他一定将站台上写着“信阳”的站牌照上，带回北京，留下一份难忘的纪念。照片背景的那个陌生的站牌，一下子显得那么亲切，好像就是站在我身后的一位亲人。 1947年的春天，我出生在信阳城里，具体在城里的什么位置，我无法弄清了。因为在我5岁的那一年，母亲过早地去世了。如今，父亲也早已去世，一切都无从问询了。我只知道信阳是我的出生地，尽管我刚刚满月，母亲就抱着我，挤上北上的列车，辗转到了北京。信阳，并未给我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象，信阳被我甩在了身后，离我越来越远，迷茫而缥缈，成为了地图上的一个小点。我不知道当年在战乱中母亲抱着我挤上火车的信阳车站，是不是就是我拍照的地方。我只知道，信阳是和我生命密切相连的地方，是我命定的一种象征和隐喻。它是我生命的起源之地，是我身体与心灵烙印上的永远抹不去的胎记。 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我已经老了，才第一次踏进信阳。那一年的情景，总也忘不了。非常巧，就住在信阳火车站对面的宾馆。推窗望去，就能看到火车站宽阔的广场，阳光灿烂，挥洒在那里匆匆忙忙行走的路人身上。虽然，信阳属于北方，但由于靠近长江，这里南方的景致明显区别于中原其他的地方。丰沛的雨水、湿润的气候和百分之四十的森林覆盖率，让信阳的姑娘一般都长得面容白皙，红润而细腻。在河南很多地方，一个姑娘如果被人问道你是信阳的吗？便会认为是对自己莫大的称赞。 在街头，我看见许多这样的信阳女人，心里总会情不自禁暗暗地想起母亲，从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张照片来看，母亲的模样是漂亮的，便忍不住打量着迎面走过来的女人，猜测着哪一个像年轻时的母亲？年轻时的母亲，是不是也曾经和她们一样呼朋引伴嬉笑地走过信阳阳光灿烂的街头？ 环城而绕的浉河，还那样流着，一直流向淮河。一汪汪稻田，还是那样散落着，点缀在信阳的土地上。只是老城已经基本上消失了，留下城北的一段断壁残垣，留下一段残存的记忆碎片，萤火虫似的，偶尔闪烁在寂静的夜色中。 信阳城外的南湾湖，是从山涧流淌而来，漂亮而清澈的水，是母亲在时没有的，是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水库，成为了今天的一泓天然的矿泉水，让这座城市更为滋润而丰富，让这里的人骄傲地说我们洗澡都是用矿泉水呢。信阳城外的鸡公山，却是母亲在时就有的，它屹立在信阳城的身后，一直是信阳的守护神。虽然，我以前一直没有来过这里，但鸡公山的名字，却是早就听说过的。哪一个信阳的年轻人没有爬上鸡公山呢？那里就像是北京的香山或八达岭。 那天，我去爬鸡公山，导游小妮儿告诉我鸡公山的毛尖全国有名，她特别告诉我最好的信阳毛尖，是清明前由18岁的信阳少女用牙尖一枚枚咬下，再用胸脯暖过的茶。喝着这样的茶长大的信阳女人，哪个能不滋润呢？我知道她讲的只是传说，却是美好的传说。忽然想起以前许多次到外地，都会有人问我你是南方人吗？我告诉他们我是北方人。他们说你长得白净，像南方人。曾经，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认为，现在我明白了，是母亲，是信阳这样的风水这样的女人养育了我，给予了我这样的生命底色。 像不应该忘记母亲一样，我不应该忘记信阳。在离开信阳的那天晚上，开了一个小小的联欢会，我特意唱了一首《红河谷》。唱之前，我说：我的户口簿、身份证、护照上，都写着出生地信阳。就像这首歌里唱的一样：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。信阳，也是我的故乡，我要记住它！ 那一夜，我有些失眠。窗外，月明星稀，乌鹊南飞，麦熟时节的暖风，吹来远处的清香。 |
